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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瓶邪】奔流(原著向·一发完)

温酒酒酒:

4000+吉拉寺小喇嘛视角里的沙海邪,选了一种好读也好写的文风。难以置信这篇最开始是想写一个人物刻画描写练习×找回了创作激情!瓶邪真好嗑呜呜呜呜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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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喇嘛曾见过万马奔腾的景象,在巴宜区鲁朗的草场上。大约是在初秋,夕阳给地表烙印上一层干燥的微黄,首先是被惊起的鸟雀,遮天蔽日地展开几千双翅膀,它们欢腾着嘶鸣,拉响号角。这时候,晚归的有经验的牧人便急急忙忙吹起牧笛,连带牧羊犬都响亮地吠叫起来,种种声音交织出混乱的一团,俯首迎接浩荡的、翻天覆地的冲撞。


这样大规模奔腾的是野马,无边无垠又毫无规律地散落在茫茫绿意中。整片草场便化身顶天立地的巨鼓,绷紧的皮质鼓面在几万只铁蹄的冲击之下奏响声浪,地动山摇。天地之间被撕裂开一个巨大的裂口,生命力如岩浆如火焰,尽数在咆哮中倾泻而出,喷涌着、席卷着,让远处的雪山和脉脉的河流都被裹挟着燃烧——


小喇嘛没去过雅鲁藏布江,不然他该知道,这样天崩地裂一样耀眼的冲锋,造物主恰巧让滔天洪水和肉体凡胎都如出一辙。


后来他最后一次见到吴邪的时候,恍然间觉得自己看见了一群奔腾的骏马。那个男人该手持巨斧,迎着炫目骄阳伫立在战场之上,迭起的峰峦和贲张的水流铺垫在他脚下,身后是开天辟地,惊涛骇浪,万物复生。


 


小喇嘛其实不是喇嘛,他的家在墨脱县城,被父母送来寺里苦修。吉拉寺喇嘛道行高深,每年都有很多临近村镇的乡民顶着皑皑白雪,一步一叩地将儿子送上上来。小喇嘛是打小来的,比其他人呆的久些,像上小学一样,每年在最冷的几个月回家,其余时间都在多雄拉山上摸爬滚打。等待到半大不小的年纪,就该回县里上初中。


他没有在吴邪初来时就和他见上一面,这个人和陈雪寒一起翻过山岭攀过碎石,在一片漆黑中找到老喇嘛时,小喇嘛正在自己的屋里捧着酥油茶做功课。庙里的功课是读经,小喇嘛的年纪并不足以理解经文中蕴藏的大千世界,可这不妨碍他读得理直气壮,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声音能传遍整座雪山。


他做完了这一天的功课,将天井里积下的落雪一筐一筐挑进火堆上的大缸,柴火是有人每三天背上来的。雪水融化、咕嘟咕嘟冒起小泡,这将是整个寺院里一天的热水——就在这时,老喇嘛找到他,让他给新来的客人送去一碗酥油茶。


那茶是盛在一只大肚子铜壶里的,在空气中冒着热气和奶香。小喇嘛敲开那扇破旧又轻薄的木门,终于和寺庙的客人打了第一个照面。


他们之间没有对话,小喇嘛在寺里呆得太久,久到想要说汉话时发现自己忘记了发音。喇嘛之间讲藏语,只有回城时父母才会要求他每时每刻学说汉话——“以后才能到大城市里去。”可小喇嘛很喜欢墨脱,峡谷高低起伏,上师宽和又智慧,雪山静谧地不知容纳了多少故事。


吴邪也没有说话,他在看张起灵的笔记,从字里行间殚精竭虑地谋取一点可能的讯息,他很疲惫,思维和生理,需要热量却又厌恶酥油的腥膻。所以他沉默地接过托盘,在看清小喇嘛的年纪时下意识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,然后对这孩子露出友善的笑容。


那时他还不像野马,不仅是一群,连一匹都算不上。小喇嘛绞尽脑汁打比方,最后觉得他像一汪涓涓细流,就算皱着眉苦着脸,让人看了也忍不住想要微笑。


“他可真年轻,真好看——他像山峰那样高大挺拔,可睫毛像妈妈买的羽绒衣一样细密柔软。这样的人,为什么要来雪山呢?”他想。


那七天中小喇嘛见过好几次“雪山外的客人”,他按照上师的吩咐给他送去食物和热水。吴邪显然很不适应藏区的饮食,小喇嘛每次都注意到接过托盘时他皱起的眉毛,可他没有抱怨,送进什么就吃下什么。


隔壁还住着他的两个伙计,可没有一个人有他这样的讨人喜欢。有几天吴邪一步也没有踏出房门,小喇嘛做完功课烧好水,总是忍不住溜到他房间外的天井假装扫雪,悄悄推测他究竟在房里做什么。


“他是在做他该做的事。”上师这样说。


小喇嘛不明白,他每天要做功课、烧水、扫雪,还有吃饭睡觉喝酥油茶,那么他又该做什么?


他还是没能跟“雪山外的客人”说上一句话。几天之后,那个人走了,他带走了一直在看的那本笔记,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在雪山里一样。


 


小喇嘛照常做功课、烧水,一顿饭吃一个半糍粑,从早到晚能和五碗酥油茶。山里的岁月过的比别处慢些,每次冬天回家的日子总是一晃而过,空闲的时候小喇嘛多了个习惯,他站在路口朝山里远眺,小小的身影被四周峰峦映衬地纸片一样单薄。


“那个人,他还会再来吗?”小喇嘛觉得会,上师也觉得。


他果然来了,那时最冷的日子刚刚过去,小喇嘛从山下背着妈妈塞在手里的一袋芝麻,从小路一步一步爬上来,嘴里念叨着新学的汉话。雪地中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,在风中不一会儿就模糊了,他在一片纯白之中刚刚看到寺庙深色的飞檐翘角,几乎是立刻注意到了站在庙门口抽烟的人。


小喇嘛欢呼一声,甩开步子跑到他跟前,这人还是那么的高大,只是似乎瘦了些,小喇嘛伸开手比划了一下,以前他有两个他那么宽,现在缩水到一个半。


抽烟的男人呼出一口支离破碎的雾,破天荒地对他说:“你来了。”


他的声音沙哑,夹杂着浓浓鼻音。小喇嘛将手里的芝麻往他手里塞,用磕磕绊绊、新学的汉话回他:“你、你回来了。”


吴邪笑了一下,蹲下身把芝麻不由分说地放回到他背后的包袱里。“你吃吧。”他说,起身时顺手在小喇嘛的脑袋上胡噜了一把,摸到一手短短的发茬。


 


他又在寺里住了几天,这次比之前还要憔悴,小喇嘛觉得他眼底有火,那眼神像是他有一次在雪堆里找到的一头奄奄一息的鹿,那鹿伤了脚动弹不得,在他走近时从喉咙里嘶出威胁的哼鸣,眼底凶狠又单纯。


不过这次他不是总在屋里,而是长久地去那个废旧的天井,那里有一尊雕像,上面原本披了件又脏又旧的冲锋衣。小喇嘛偷偷跟踪他,看见他整天整天靠着雕像坐着,什么也不干,眼神放空地盯着天上某处虚无,偶尔抽一支烟。


雕像有什么好看的?小喇嘛最初来寺里时就已经看过很多遍那雕像了,手法粗犷,没有细节,脸上有一滴泪。可小喇嘛每次看见那哭泣的雕像,都会从心里觉得很悲伤。


他问上师:“他……客人看着雕像,不觉得难过吗?”


上师原本站在门边,厚厚的毡子掀起来,冷气迎面扑来,冲出一脑门子的清醒。他回身牵过小喇嘛的手,眼含慈悲:“那是他的朋友。”


又过了几天,小喇嘛就机缘巧合地知道了,那个人也是很难过的。


那是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,几百个山里的日子让小喇嘛很习惯这种嘈杂,在风雪敲窗的嘶吼中也能睡得很香。可那天,不知为什么,他睡不着了。小喇嘛在床铺上翻来覆去,像是火烧屁股一样不得安稳。最后他披上一件棉袄,蹑手蹑脚走到屋外。


整座寺院安睡着,被肆虐的风雪衬托出别样的静谧,小喇嘛在院子里转了一小圈,脚印很快被风碾成无影无踪的齑粉。他四下随意打量着,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整座寺院、整座多雄拉山在这一刻只属于他一个人,然后他注意到,最远的天井里亮着光。


小喇嘛几乎在一瞬间就猜到了是谁在那里。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,可是当他回过神来,他已经裹紧棉袄,悄悄潜伏过去。


果然是吴邪,一个人,提着一盏油灯。小喇嘛看见他跪在地上搂紧那尊雕像,背影投在雪地上,是抽去脊梁以后、被千斤雪片压垮一般的颓靡。他和雕像互相支撑着,在肆虐的风雪之中,单薄地就像是仅有的慰藉。


他偶尔侧过脸来,灯火映亮小半张面庞,嘴唇冻得乌紫,脸颊上有一滴晶莹的泪,已经结成了冰。


无数时间和情绪在其中折射、对撞,于是小喇嘛知道了,他的确也是很伤心的。


吴邪在看见小喇嘛的一瞬间就已经恢复了常态,他若无其事地松手,却因为跪太久腿麻,起身时一个踉跄,差点打翻了灯盏。小喇嘛连忙上前去扶他,将无意中窥到他流泪的尴尬抛之脑后。


吴邪站直了身子,却突然对他说起了话。他语气很轻松似的,就像之前跪着流泪的人不是自己,问他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
“桑吉。”他很快地答,又忙忙地补上半句,“就是‘了悟’的意思……可惜我年纪太小,没能悟出什么。”


“是个好名字。”那人温和地笑了笑,拽着他的手重新坐到天井的房檐,“不是哄你的,你们小孩子,有时候比大人活得明白多了。”


小喇嘛不敢问他方才为什么哭了,就如同他同样也没问他为什么半夜不睡觉在寺里乱跑。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多,从名字开始,到在寺里的日常生活、墨脱县城,说的最多的是未来。小喇嘛不觉得“雪山外的客人”会对他以后的九年义务教育感兴趣,可他偏偏饶有兴致地听听他磕磕绊绊的汉语,还点上了一支烟。


很多年以后,桑吉还能回忆起这个晚上,那时他已经来到大城市为自己打拼出一个安身之所。他不再记得那天的日期和风雪,不记得这个奇怪的客人的名字,不记得他当时说他在找一个朋友同时指了指雕像,可他记得吴邪夹在指间忽明忽暗的一点,后来油灯烧完了,天井被雪映照得发亮,香烟和他的眼睛,成了这片纯净之中唯一的鲜艳。


 


最后一次见到吴邪时又过了好几年,那期间这个男人时不时会再到寺里来。桑吉长大了,该回县城里去了,他挺直背脊,终于能让吴邪不用再蹲下身才能和他平视。


最后一段日子不用再做功课,经书早已读熟,桑吉的汉话终于说得如藏语一样流利。夜幕来临时他为寺院烧好一整缸的水,把多余的雪运到寺外,正看见男人从山下走来。


桑吉端着糍粑敲响吴邪的房门时,看到半掩的门里吴邪正从房梁上一跃而下,手里抱着一瓶酒,此前他和其他喇嘛打扫过这间屋子时,谁也没有发现这酒是什么时候被藏好的。吴邪没有吃点心,他也没劝,甚至假装没看见他单薄的、不足以御寒的衣物。


他更瘦了,以前只是眼底有光,现在他把自己整个人烧成了一团火。要么灰飞烟灭,要么点燃整片雪原。


桑吉看着他揣上这瓶酒朝寺外走去,在他们擦肩而过时,突然突兀地说:“我要去县里读书,以后不会再来这里了。”


男人“哦”了一声,脚步不停。他的背影在深夜的雪原之中呈现一种突兀的、四面楚歌的凄凉,像英雄末路,也像最绝望的冲锋。桑吉想起奔腾的骏马了,如果他再有见识一些,他会用雅鲁藏布江汹涌浩瀚的水来作比,吴邪和奔流不息的水一样,极度柔软,极度坚实。


他看着吴邪的背景,那背影即将在山脉里凝成一团看不清的光。桑吉把手放在嘴边,突然朝着他大喊:“吴邪!”他看着男人回过头来,五官被淹没在风中,一时间有很多话卡在咽喉。最后,他大声说,也不管这话有多突兀、他能不能听得懂:“你、你像一群野马!”


吴邪似乎是笑了笑,又似乎没有,他朝着桑吉挥了挥手,被风送来最后一句赠言。


“好好读书,到外面看看。”


这句话之后,他转过身,决然地朝着那片将有未有之地走去。桑吉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的背景,几万年前曾有天神撞断天柱引来洪水,而他同样以摧枯拉朽的姿态撕扯开天地,并将凭一己之力扛起万物,在天地间开拓出一片全新的未来。


————终——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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